【侑北】时间的绳索

BE(大写加粗)

全员OOC(是真的)

有原创女性角色

有微弱的佐久侑

 

 

  上课铃声响了,北信介像平时一样安静地回到座位上,摊开桌面上的书本。随后进来的两个女生难掩兴奋神色,连拖动椅子的声音都大了些。她们说起低年级有两个转学生,还是对双胞胎,一看就是那种了不得的人物。

  “是哪种意义上的‘了不得’啊?”很快就有另外的声音加入了。

  “嗯……个子很高,有一个戴着帽子没看清脸,但是另一个超级帅!所以他们两个应该都很帅才对!”

  “由美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双胞胎啊?”

  “拜托,你有没有常识,一看穿衣打扮就是啊,连包都是一样,也就只有头发颜色有差而已。”

  “啊讲真,我们学校能随便染头发真好……”

 

  她们的话题很快随着风向转移了,又随着走进教室的老师而销声匿迹。整齐的起立,行礼之后,由窗子外面吹进了夹杂着樱花花瓣的熏风,这使北信介有些昏昏欲睡。每天在家里的店都忙到很晚,加上繁重的功课,他多少有些力不从心。好在他并没在班上担任什么学生干部之类的要职,也不是老师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各种意义上。

  他只知道每一片花瓣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归处,无论它们在芸芸众生中是多么不足为奇。

 

  就像他每天放学都会准时去排球社活动。他是稻荷崎的队长,也是令人安定的主心骨。

  “北,你来啦!”由于高三的关系,北信介并不是会第一个到达体育馆的人,但每次都会有人热情洋溢地主动和他打招呼。

  “今年新入社的成员里,有两个了不得的家伙哦!”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听到“了不得”这个形容词。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他回头一看,一只排球咕噜噜地往远处滚了过去,而另一只已经又被托起,朝着球网的对面不存在的敌人发出进攻。那颗球在一双强壮的小臂上被颠起,托高,又传到击球手的面前,精准得不差分毫。

  “砰——!!!”球比刚才更猛烈地砸到地板上。这次他亲耳所听,也亲眼所见这凌厉的配合,击球手摸了摸刚剪完短发的地方——他染了一半烟灰色,而另一张相似的面孔则是把头发染成一半金黄。两个人脸上饱含着怪异的神情,像是赞许,又像是觉得对方如此表现是理所应当。

  北信介突然明白过来,这就是今天大家都在争相谈论的那对双胞胎兄弟。如果那些女生知道他们加入排球社的话,今后社团活动时能听到的加油声,便会比之前响亮数倍吧?

 

  真好啊。有一种排球社后继有人的感觉。

  他平静而柔和地笑了笑,转身去为今天的社团活动做准备。

 

 

  北信介准确地分清宫侑宫治这兄弟俩,是源于一封情书。或许是他娃娃脸的缘故,高一的学妹并没有以为他是个前辈,只当他是个同龄人,于是红着脸拜托他把这重要的东西交给宫侑。

  “宫、侑……”他在脑海中做着思考和判断。

  “就是头发染了一半金色的!”女生很快补充:“双胞胎里的哥哥!”

  啊。北信介想起来了。他第一次看到宫侑托球的时候,就觉得那头金发亮得晃眼。这下他终于分清了。于是他准确无误地帮她传达了心意,在休息间隙找了个机会,郑重其事地把信交给了宫侑。

 

  “真难得,前辈,这是你给我的吗?”宫侑瞥了一眼信封上的粉红色桃心,笑得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他刚从球场上下来,还没歇得透彻,满头满脸的汗随便抹了一把,又伸手拿过水壶咕噜咕噜灌水。

  北信介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喝完了,又把手上的毛巾递过去,这才摇头说:“不是,这女生是你们隔壁班的,她叫……”

  “啊真麻烦!”宫侑用两根手指把信封夹过来,歪着头嘟囔到:“没听过这名字……这女生怎么样,前辈,她长得可爱吗?”

  “……这。”北信介一时语塞了。实话说,他完全没有注意那个女生的长相,只记得他告诉自己姓村田。至于具体的心思,应该在这封信里说得很明白了。虽然作为队长,北信介并不太赞同队员一入社就谈恋爱,一定会影响训练不说,而且如果老师知道的话,多半也会旁敲侧击地提醒。

  只不过……“可不可爱”,这似乎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事。当事人是宫侑你啊。北信介想。他努力回想着村田的神情,陷入“喜欢”之中的人,无论如何,这种情感都是合理且善意的吧!

  于是他点点头,像是终于回想出一二似的:“还挺可爱的。”

“那就算了。”宫侑突然收敛了笑容。“很遗憾,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北信介愣在原地,宫侑回递给他的毛巾已经变得冰凉。虽然他听到宫侑说了句“谢谢前辈”,也收起了那封信,可是他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

 

  “我说,你就少给前辈添乱吧!”宫治及时而有效地阻止了两人间的继续交谈。“要我说出你那些‘衣服上不同颜色头发’的事吗,侑?”

  “你不要因为布丁被吃掉就凭空捏造哦,阿治!”宫侑倏地一下站起来:“怎么样,再来比过?”

  “怕你不成!”宫治一把拍上他的手:“一百球,先累的人算输!”

 

  双胞胎吵吵嚷嚷地往球网的方向走去。

  无论如何球队的氛围还不错,不是吗?北信介安慰着自己。他作为队长的唯一心愿,就是让稻荷崎队的安定感不要消失。至于恋爱方面的事,各种意义上,他都没有想过。

 

 

  没过多久北信介就发觉,校园各处讨论宫侑的声音变多了起来,说什么他从国中开始女朋友就换个不停,有本校的也有外校的。而宫侑仿佛有种异样的天赋,桃花运不断,也一点没耽误他球队练习。也似乎是应了宫治所说的那个梗,每次站在体育馆门口为他呐喊助威的,总是头发颜色不同的女生。

  只是那里面没有村田。

  北信介不禁有些叹惋。直到有一次他帮自家送粳米到某条街的小卖部,出来接他的正是这个栗色短发的女生,房檐上落下来的水滴和她的声音一样清亮。

  他并不想主动提起那件事,只是村田一边招待他喝茶,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她第二天就在学校后门的垃圾桶里,看到了自己写给宫侑的信。

  “仔细想想,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那么普通,他怎么会看得上我呢?”她卷了卷耳边垂下来的一小缕发丝。

  “是我自己一时冲动罢了!”

  北信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自以为看人很准,也能很好地掌控人与人之间的平衡,可这个女孩子远没有他以为的那么脆弱。而他连替宫侑说句“抱歉”都没有资格。

  或许在感情这回事上,人类总会展现出不同寻常的面孔来。

 

 

  就像他发现自己很难看明白宫侑的言行举止一样。宫治总是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便宜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全占了”——虽然宫侑球打得好,人受欢迎,可功课就实在很糟糕。而且宫治还偏偏不愿意指点这位跟自己争夺双胞胎中哥哥位置的人,不仅如此,他还要顶着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在桌子上摆出分数截然不同的试卷。

  于是宫侑就跑来求他,一口一个“北前辈”叫得很甜。

  “我请你!”

  “这是……”他疑惑地看着包装盒上印着的水蜜桃。

  “快点吃不然要化了!”宫侑三下五除二地拆开,又折腾起自己面前的一份:“这是教我功课的谢礼!还有……下一次的贿赂~”

  “‘下一次’?”直接被勺子喂了一口的北信介发出含混不清的疑问。

  “单元考每月都有的啊!”宫侑做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你不会这一次之后就不管我了吧?啊,前辈,啊?”

  那焦糖一样的眼睛里仿佛有浓稠的甜味,和嘴巴里吃到的清爽的水蜜桃一起发出双重攻击。北信介难得认真地盯着面前这位后辈看了又看,想起家族里的老人似乎说过,眉毛是三角形的人,往往思路敏捷,善于动脑;可这双眼睛里又偏偏透着意想不到的诚恳。

  因为看不透,所以才惹人心动吗?可直到现在也没有见宫侑和哪一位女生正式交往,这是不是意味着,有更多粉红色的信封被揉皱一团,然后扔掉呢?他难以想象宫侑是如何面对那些仰慕与倾心,比较合理的应该是不屑一顾的样子吧!可这副模样却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出现过,是作为队长得到了他的信任与肯定,还是由于考试的关系,对自己有所求呢?

  北信介感到有些哭笑不得。就算按照每月一次的补习频率,他就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记恨呢!

  “北前辈,拜托,就答应了我吧——”

  宫侑扒着他的肩膀不停摇晃,这双手的力度实在大得惊人,他挣脱不了,这个任性的二传正以一种“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撒手”的赖皮精神与他胶着,一如他球场上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风格。

  最后他拼了命地用手抵回去,终于停止了这场地震般的晃动。

  窗外蝉鸣阵阵,他和宫侑的手心里都出了汗,薄薄的椅背形成的楚河汉界,在他二人之间隔开微妙的距离,手掌与手掌的皮肤却贴在一起,冰淇淋的蜜桃香在下巴和脸颊氤氲,沉甸甸的黏腻感从炙热的空气中爆炸了,化成宫侑嘴角挑起的笑,和北信介金棕色眼瞳里下坠的尘埃。

 

  “……答应你了。”他无端心脏狂跳,于是像输掉一场战争一样轻轻叹气。“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是什么?北前辈说什么我都愿意做!”

 

  宫侑迫切的神情反而使他哑然。北信介想了好久,从不要过度干涉他人自由想到村田平静洒脱的表情,最终还是很朴实无华地说了出来:

  “那些女孩子写给你的信……”

  “我知道!”宫侑二话不说开始作保证:“北前辈不高兴的话,我就不会再收了!”

  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北信介无奈地想。不过,拒收退回,再怎么处理便是她们自己的事,总好过无辜的纸张沦落垃圾桶。

  他一开始想要的,不过是天真诚意之心不被践踏罢了。毕竟普通人所求所愿,宫侑这样的天才又怎么会懂呢。

 

  后来宫治在家打扫卫生的时候,再也没在宫侑的外套上发现过旁人的头发。他不甘心,于是又趁宫侑洗澡的时候偷看他的手机,发现通讯录几乎被删了个干净,只有一个名为“特殊关心”的序列被上了密码锁,任凭宫治如何试,也无法将它破解。

  宫侑开心地哼小曲的声音,完全地走着调,从浴室里飘了出来。

 

 

  不过“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句话放在哪里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北信介又一次送完货,因为要买茶树籽油的缘故绕了个道——他本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注意到,公园另一侧的小树林里是正在发生什么事的。

  “……宫侑?!”确定了那头闪耀的金黄色短发确实属于自家后辈,北信介扔下自行车就冲了过去。宫治没和他在一起,众人视线的集中点只有宫侑一个人,只不过并不是在学校里看他们打球的那些漂亮女生。   

  看清楚北信介的身形之后,口哨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林子里的鸟扑闪着翅膀飞出去一片,像是惧怕这令人晕眩的噪音。

  北信介倒是头回见到连打架都穿着校服来的高中生。有的连胸口上的校牌都没扯掉,就在手里像模像样地把玩着棒球棍。可校外斗殴这件事可大可小,他还是选择了谨慎处理——把宫侑往后拉了拉,仔细地查看直到确实没有发现淤青或伤痕才放下心来。

  “怎么回事?”

  “……啊这。”看向北信介的时候,宫侑多少有些收起盛气凌人的神色,只是嘴角挑衅的笑意不曾散去。他抓抓后脑勺,微微皱着眉头,尽量言简意赅地向自家队长解释:

  “之前交往过的一个女生,上杉那家伙一直在想尽办法追求她——”他努努嘴,指向人群中间一个红T恤:

  “他不服气,带了这帮人来找我的麻烦……”

  “你闭嘴吧!如果不是你这小子,阿桃根本不会离开我!”被称作上杉的人骂骂咧咧地打断了他的话,还剩大半根的烟卷指了指北信介,又扔到地上碾碎了:

  “至于你,不想死的话最好躲远点!”

  像是收到了准备进攻的信号,球棍拄地的声音也咚咚作响起来。为什么每次和宫侑扯上关系的事件,都是因为感情问题呢?就算这家伙在各种意义上确实挺帅,也不至于到红颜祸水的地步吧?那些女生……她们知道这个人每次月考成绩,都在及格线的边缘疯狂试探这件事吗?北信介看着包围圈慢慢变小,脑海里唯一想的竟然是幸好他们没有找到学校去。

  “等一下。”他一把按住宫侑即将挥出的拳头,一脸平静地走到上杉跟前:

  “我是他的学长,请跟我说就好。”

  “怎么,高年级的就以为可以耀武扬威吗?”上杉不以为意,故意发出阴阳怪气的声音:“我呢,想把宫侑这小子的头打爆,你觉得可以吗,学~~~长~~~~~?”那句拖长了声调的“学长”,惹得周围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来。不过这笑声很快就止住了,因为他们发现,面前的这个人竟然一点也不怕他们手中的球棍和砖块。

  “前辈!你何必跟他们说这些?!”宫侑立刻气得咬牙,差一点就要挣脱开来,可是手腕被攥得生痛,甚至让他有些惊异北信介的力道——他们的队长力气有这么大的吗?

  “你别出手。”北信介微微松开他的手,侧过身去压低了声音:“我已经报警了。”

  上杉的表情仍然扭曲着,北信介突然想到村田那张由热烈到静默的脸。求而不得的喜欢,就这么令人着魔吗?

  “你强行留她在身边,也没有意义啊。”他突然开口,淡定的神色配合着冷静的话语,使得他通身散发出来的熟稔,仿佛和上杉、和阿桃,都是八百年的至交。

  “你懂什么!你知道些什么?!”上杉愣了一瞬,好像还真的差点信了。然而他很快就自暴自弃地大喊起来:

  “我喜欢她喜欢了五年!五年啊!从国中一年级到现在!可是就因为这小子——”他看着宫侑的眼睛里像要喷出一团火:

  “他一出现,阿桃就再也没正眼看过我!”

  好可怜。北信介顿时明白了宫侑对于上杉来说会产生有多致命的打击力,他甚至开始有点同情他了。一切都应了言情小说里那句话:最好的永远都是得不到,和已失去。对于阿桃来说宫侑如此;而对于上杉来说,阿桃亦如此。

  “感情这种事,有时候也不看先来后到。”他持续着淡淡的语调,任凭自己的话一步一步冲破上杉最后的防线:

  “今天是宫侑,明天也可能是别人。”

  “你给我住口!”终于上杉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宫侑眼看就要挥出拳头,却被抬起的手再次制止。

  “总之……”北信介看着这双狂躁不安却又无能为力的眼睛。“她喜欢的不是你,你找多少人来打架都没用的。”

  五年也好,多少年也好,时间这种东西,有的时候不过是徒然无功的自我安慰罢了。这句话他没再说出来,因为上杉已经松软地摊倒在他面前,像一袋放歪了的、破了洞的大米,捂着脸发出了像是压抑许久的鬼哭狼嚎。

 

 

  “前辈你也太勇了吧!你真的不怕的吗?”一场严重的危机就这样被轻飘飘地化解了,宫侑还不太敢相信的样子,本来他都已经做好了被打成重伤然后被宫治送到医院之后又嘲笑又责骂他的准备。

  “说起来你真的报警了?”他把手拢到耳朵旁边,妄图听清那似乎盘旋在松涛间,却并不存在的警笛声。

  “没有。这和打排球一个道理,总要讲究点战术的。”北信介无视宫侑递过来的鲷鱼烧,调整了严肃的语气:

“但害怕,确实有一点。社团成员打架,整个排球队都会被取消比赛资格的,这一点你不是很清楚吗?”

  “什么嘛,我还以为前辈是为了我,怕我受伤的说。”宫侑眨眨眼睛,似乎在希望北信介更改回答。作为队长,这个人的确当得漂亮,教练喜欢,队员爱戴,一个人几乎可以把经理的活儿也顶掉,实打实是个前辈的样子,也不愧是整个稻荷崎队最让人安心的所在。

  “为了你和为了球队,有差吗?”他叹了口气,借着宫侑的手凑过去咬了一口那冒着热气的点心:“比赛打一次少一次,我今年高三了,没多少时间了。”

  宫侑立刻停止了咀嚼的动作。

  “……我去买瓶波子汽水!”他突然觉得心中烫得慌,想用点冰凉的东西来浇一下。

  “你这样会吃坏肚子的。”北信介一把拉住他:“老老实实回家喝热的去。明天我带自己家做的大麦茶给你。”

  “真的吗,前辈?真的吗?”宫侑很快高兴起来,他将要独享来自北队的殊荣,连宫治都没有份儿的那种。

  “怎么这么激动。”北信介左右观望了一下面前的道路,他的声音像阳光里漂浮起的小绒毛一样扬起轻轻的笑意:

  “你应该没少收到女生们给你送的点心吧?”

  “那不一样,不一样的。”他匆匆摆手,注视着北信介灰黑交错的发丝。如果今天前辈没有在场,会怎么样呢?他们会被摄像头拍下来,然后出现在看热闹的路人的视频里,叫学校给知道;或者真的有警察来了,把他们带走,然后叫家长写检查,通知学校挨处分,然后真的被取消比赛资格吗?

  那一定会令前辈失望透顶吧。宫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他想为这冲动弥补些什么。

  “前辈,要不要干脆考虑跟我交往?”

  暗红色的自行车“吱”地一声停下了,铁道口的铃声刚好“当、当、当”地响了起来,黑色的鸟从夕阳映照的一片明黄中飞了出去。

  “这么好的肌肉,不要往脑子里长啊。”等到那些动静都消失了,宫侑才听到北信介笑着对他说,又松开一只握着车把的手来捏了捏他的胳膊:

  “也太浪费了。”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前辈?”他并没在开玩笑,可北信介的反应使他有些着急,于是宫侑紧接着又问了一遍。

  “在全国大赛拿到优胜再说吧。”北信介自然而然地岔开了话题,没有拒绝也没有应允,似乎只是在说一个队长该说的话: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参加了。”

 

  他们谁也没有去深究这场突如其来的告白是认真还是玩笑,也没有体会到任何不真实与莫名感,甚至没有去在意它的合情合理合法性,就任凭它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在这个还算美妙的时刻。

  或许宫侑天性就是如此。北信介想。他只是任性地表达他当下的心情罢了。因此这个晚上的觉他睡得和往日一样平静,并没出现任何小鹿乱撞的异常。

  而宫侑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北信介抛给他的橄榄枝,于是那天下午他把整整一袋鲷鱼烧都塞到北信介怀里,然后转身朝相反的地方用力地跑开了。

  那一刻宫侑觉得自己像极了漫画里斗志满满,将要去实现梦想的主角。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宫治很快就发现,宫侑以一种近乎疯长的速度成长起来,无论是吃饭还是对于排球的练习。

  所以说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他一边认同了这句话的合理性,一边把包好的饭团往瓷盘里摆。

  “看着吧,治!今天三对三,我绝对会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赌一把吧,输的人晚上不许吃肉!”

  “没在怕的!”

 

  但是命运之门将他们阻挡在了通往优胜的道路上。这条路很狭窄,容不得太多的千军万马。

  那一天北信介看着一众后辈哭得稀里哗啦,这里面自然也包括那对了不起的双胞胎兄弟。显眼的金色和烟灰色的两颗脑袋随着身体的起伏不停抖动,翻滚的喉结发出不甘心的呜咽声。

  结束了啊,结束了。

  不过,好在后辈们还有希望。宫侑的话,一定还会继续打排球的吧?北信介看着运动馆的大门关上了,像是封住了他心内的什么东西似的。

 

  他叠起暗红色的运动服,生活开始重新被学业和家事所包围。试卷和未来志向的计划书很快入侵了北信介的大脑,时间就像开启倍速一样推着他来到下一个岔口,站在他背后,笑眯眯地看着他做出选择。

  不去排球社之后,北信介就很少见到宫侑了。虽然有时候他下了晚自习,一眼就看到体育馆还亮着一片光。那个重物落地的声音他很熟悉,可是他没有推门去打扰,即便他知道宫侑此时一定在场馆里洒着汗水练习。

  宫侑也再没来找过他,偶尔在路上碰到,会和其他人一样喊一声“北前辈”。书包斜挎在肩上,让人很难不疑心他是否又长了个子。鸭舌帽稳稳地压在脑袋上,露出几簇金色的发丝来。北信介一眼就看出那是他不久前重新染过的头发,因为金色的深浅和他认知里的略有不同。

  或者是和宫治互换了染发剂的颜色也说不定?不,北信介更认得那双眼睛,会在很多个场合坦然而直接地看向他,尽情地表述喜怒哀乐,只是它们现在被刘海和帽檐藏了起来。

  不过,只要下一任队长和新经理的交接都完成得很好,他便放心了。北信介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经他处理的事情,一定会给人全然无忧的安心感。教练也夸他安排得妥当,并感叹“真是占用了你太多时间”。不。北信介在心里反驳,当他辗转在所有繁忙之中,而与那双金色的眼睛渐行渐远,他终于开始不满属于他和宫侑交集的这一年实在过分地短暂,短暂到他们还没有来得及一起赏一场雪——新年的时候北信介回了乡下老家,家里的老人絮絮念叨着,对他未来的伴侣很是期待。

  那晚北信介难得地梦到了他的整支球队,梦到了宫侑,他在赛场上意气风发,努力做着扣杀,奔跑起来像疾风一样快,排球被巨大的气浪裹挟着砸在对面的地板上,发出沉重的钝响。场内场外的欢呼一层一层,全都在高喊他的名字:

  “宫侑——宫侑——”

  而万众瞩目中的那个人转回头看向坐在长椅上的自己:

  “拿到优胜之后,就和我交往吧,前辈!”

  “宫侑——宫侑——”

  齐刷刷的叫喊将他惊醒,北信介披衣坐起,耳中渐渐混入窗外呼啸的风雪声。他知道院子里栽种的那棵白梅,天亮之后就会结出花骨朵儿来,可是属于他的春天已经结束了。

 

  “拿到优胜就跟我交往”。并没有谁说过这句话。这是一个虚拟的约定,一场自以为是的喜悦,波子汽水掉在地上砸成粉碎一般的闹剧。

  并不存在任何期待值。

  而至于“宫侑你最近过得好吗”等诸如此类的台词,都成了应该进入碎纸机里的废话。

  属于北信介和宫侑的春天,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打扰了啊,前辈~~~”宫治再见到北信介已经是五年后,这是他第一次开着小货车来到属于北信介的农田。

  “长势真好,我好像都闻到稻米的香味了!”他深深地吸一口气,伸长手臂在田边拥抱自然。

  “进来坐。我拿麦茶给你。”北信介对于宫治的到访,本质上还是欣喜的,于是在农田边上的小屋里招待这位从前的学弟。宫治已经不再染烟灰色的半截头发,他将它们恢复到纯黑的状态,甚至修剪得更短了些,这使他看上去更像捏饭团的一把好手——干净又清爽的人,做出的饭团也一定是可口的。

  宫治只喝了一口,便忍不住对麦茶大加赞赏。北信介淡淡地回应,视线却止不住地瞥向那张相似度极高的脸。

  “前辈没再打排球真的很可惜。”宫治突然开口,说了和此次目的没有任何关系的话题。北信介的心立刻扑通狂跳,自从毕业之后,他仿佛自然而然地跟排球相关的一切事物都断了联系,转身在地里做一个朴实的农民,祈祷风调雨顺。而他现在明白,汹涌的洪水即将冲毁心里坚强塑造的那座堤坝。

  “可惜的难道不是你吗?”他微笑着。“明明在队里是数一数二的成绩。”

  “这个嘛……”宫治自在地伸了个懒腰。“大家都选择了让自己能变得更幸福的方式吧。”

 

  ——“宫侑也是一样。”

 

  北信介还没来得及岔开话题,宫治就抢着说出了那个名字。于是他的耳朵立刻开始嗡嗡作响。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以为自己做好了漫长的准备,却依然溃不成军。

  “只不过侑那家伙……”开了口子就再也收不住了,宫治接二连三,完全一副恨自己说太迟的表情。“脾气又烂又倔,我早说了前辈你不会怪他,让他去找你,他非不肯,只管闷头练习……说非要打出成绩来才能见前辈你。”

  “他……一直都很喜欢排球。”北信介握住面前的茶杯,淡琥珀色的茶水在他眼前晃出一圈一圈的波纹。

  “是了,后来我跟他说决定去卖饭团,他还跟我吵了好大一架。”宫治像是忆起糟糕的事,以手撑头做出扶额的姿态。

  “我能明白他那种执念,他总是想擅自做主选择‘他认为’最好的方式。”

 

  “就像……其实,前辈,侑经常提到你,而且其实你婚礼那天,他也是来了的。”宫治也没办法计较这会儿说出来,会令宫侑在北信介心中加分还是减分了,或许凭借双胞胎的本能,他隐隐觉得宫侑一直都想对北信介坦白些什么,却也始终隔着一层薄薄的膜,让他无法真正触及。

  “但是他死活不肯进去,只在外面一直喝酒,最后连我们几个拖都拖不动,还是他一个队友把他扛回去的。”

  “有时候连我都不知道,那家伙到底在跟谁过不去……”

 

  宫治的话像是将分割的时空拼凑起来一样,北信介恍惚想起当年结婚的现场,他似乎是看到了宫侑金色的头发一闪而过,但新娘和宾客将他团团围住了,他没办法抽身去确认一二。

  现在看来那并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只是他们无数次错过中的其中一次罢了。

 

  宫治将他需要带走的最后一袋大米搬进后备箱,临了,又从副驾驶的位置上拿出一盒东西递给北信介。

  “侑让我带给你的。”这一次他说得自然又坦诚。

  北信介低头看了一眼包装,是水蜜桃口味的波子汽水。

  “谢谢。”他温和地笑着,而这道谢声却很缥缈,像是飘去了别的地方。

 

 

  北信介回到家中,打开电视机调到最熟悉的体育频道,又走到厨房去做饭。他的一对双胞胎女儿,北心久和北心助打闹玩乐着,嘻嘻哈哈地从他跟前跑过去。

  “爸爸!你又在看排球啦?”北心久气喘吁吁地爬上他的大腿,咯咯地笑着躲避妹妹北信助并不存在的魔法攻击:
  “救命啊——阿助非要跟我抢!”她高高扬起手,手心里并不牢固地抓着刚才他带回来的那盒波子汽水。

  “不是说好了,吃饭之前不能喝吗,小久?”北信介轻轻地抱女儿落到地面,又从她手里把汽水瓶拿出来。

  “我就说,老爸才不会同意现在喝呢!”二女儿连忙做了个鬼脸,也坐到她爸爸身边去。虽然没得逞,却也迫不及待要将姐姐一军。

  “可是我和阿助真的都很喜欢这个……”北心久忍不住又讨回来。“我可以拆开看看吗,爸爸?”得到同意之后,她立刻拧开瓶盖使劲嗅了嗅:

  “这个味道超甜,像真的桃子一样!”

  “如果我们表现好,能不能每天都喝啊?爸爸~~~”北心助煞有介事地央求:

  “拜托了~~~~”

  姐妹俩一边一个,将北信介团团围住,连声示好。

 

 “宫侑选手这赛季表现相当突出啊!请问有没有什么可以跟观众朋友们分享一下呢?”

  他条件反射般地移动了视线,抚摸着女儿脑袋的手掌暂停了下来。屏幕中,话筒正对着的那个人穿着黑色的队服,胸前印着相当醒目的英文缩写。他撩了撩金色的短发,笑容明艳动人:

  “教练给了很科学的训练方式,对,比较新,也很适应我们……是的,队友——也很好~”

  顺着宫侑的手,镜头飞快地给到了他们队的主攻手,那是个有着海藻般短发的青年。他正仔细戴上一只口罩,又冲着镜头用力挥了一下手。被采访的主角立刻心领神会,笑嘻嘻地把话接了回去:

  “阿臣他就这样,不好意思啊~那你们只采访我就好啦~”

  记者跟着他一起笑起来,称赞他的爽朗,接着又问了些他关于新球队的想法云云。

 

  北信介看懂了宫侑的眼神,一如若干年前他们还在同一支队伍里的时候,他也从球场边递来相似的眼神。有赞许,有信任,也有独一无二的支持与欣赏。

  或许时间并带不走什么,可总会留下些什么。可属于他和宫侑的时间,只被一条指针缠绕的绳索越收越紧,又绞碎了,再化成万千回忆里零星的碎片。

  宫侑搂着他的队友,毫无保留地展示他的笑容。而这笑容他也曾拥有过。


  心久和心助担心地相互看了一眼,她们并不明白自己的父亲此刻为什么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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